皮喵

已退坑。感谢厚爱,非🔥圈不要关注这个号,非常感谢。

【柱斑】秒速五厘米(最终话)

第三话(斑篇)  秒速五厘米

章一  相逢

  “南贺川先生,请你确认一下待会儿颁奖典礼的流程,你是第一个,如果没问题的话请准备好。”

  他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纸张,一目十行地快速浏览一遍,微微点头,整好领带,往颁奖台上走去。

  他叫宇智波斑,是一位诗人。十二岁以前,他从未想过日后的自己会成为一个写诗为生的人。但十二岁那年遇见的一个叫千手柱间的少年,改变了他的一生。

  他的父母都是著名的物理系教授,专门研究设计火箭。理工科背景的家庭等级森严,规矩林立。对长辈必须恭敬,倾身九十度。餐桌仪态讲究,不得边吃边说。拿碗的手势须得标准,筷子的后方不多不少精准到刚好一厘米。

  从小培养的严谨让他小小年纪便沉稳又早熟,甚至因为凡事过于冷静而给人一种冷冰冰难以接近的抗拒感。

  人生道路是提前铺好的,目标前程也是早早定好的。他想,那时候若没有遇上千手柱间,或许现在的他正面无表情地穿梭在NASA实验站外的走廊中,与无数共事几年的研究人员擦肩而过也不能完全念出他们的名字,没日没夜地待在电脑面前建模、计算、分析,再建模。

  那样的人生,从他出生那天,便被他的教授父亲严谨地计算好,并按部就班地执行下来,一丝不苟,不容差错,直至他十二岁那年。

  那一年阳光很好,樱花绽放。他随着父亲来到南贺川边的一个酒店旁参加火箭研究会。中午时分,午饭过后,他独自一人漫步在南贺川边。一望无际的天空蔚蓝且干净,苍穹之下漂浮着朵朵白云。南贺川边绿草如茵,郁郁葱葱。两岸河畔樱树排排,花团锦簇,深深浅浅的粉色遍布。耳边虫鸣啾啾,凉风习习,细润着耳廓,很舒服。

  春色荡漾,正是午睡的好地方。他的双手慵懒地插在衣兜里,悠然地抬起头来仰望天空,就是阳光有些过于刺眼。

  好地方,好时间,可惜略有不足。

  他失望地摇头,正准备离开,却被脚下无意中踢到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他躬身捡起,轻轻拍去沾上的尘土,细细端详。泰戈尔的《飞鸟集》,随意翻开,一枚小小的书签静静地躺在中间。他顺手拈起,拎至向阳处眯起双眼来回观察。

  红绳串珠固定下的白色硬皮纸上画着一只滑稽的蘑菇精,一大一小的眼睛挤成一团,摊开的双手左右也不对称,菌身中间是一个极度愚蠢的傻笑。这种简单的做工,可笑的画作,一看就知道是年纪不大的小孩子自制的。

  他翻至背面处,更加证实了他的想法。丑陋无比却工整异常的字迹,一笔一划地写着一句话。

  “樱花飘落的速度是秒速五厘米,我要用多长的时间才能走完我们之间的距离。”他轻声念出,“千手柱间?”

  “看来是那个什么诗歌会议的参会人员带来的小孩。”他的大脑开始快速运转,“这段时间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只有火箭研究会跟那个诗歌会议的人。喜欢看这种愚蠢又无趣的东西,估计是那个诗歌会议的人。千手柱间?那个诗歌会议的主讲人姓什么来着?”他在记忆宫殿里仔细搜寻,“是了,好像叫千手什么的,估计是他小孩的东西吧。”

  他把书签夹至扉页处,翻开中间页,盖于脸上,刚好遮住过于明亮的阳光。

  “嗯,不错。”他在樱花树底的草丛中慢悠悠地躺下,双手撑在后脑勺处,“等那蠢货来找之前先让我好好睡一觉。”

  把他惊醒的是身上骤然加重的力度。他移开书册,不满地望向趴在他身上愣愣发呆的罪魁祸首。一脸蠢样,与他想象中的一样,但张嘴的第一句不是朝他索要手中的书册,而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正是书签上的那句话。

  莫名其妙,愚蠢至极。

  被莫名惊醒的他起床气甚重。他把少年狠狠推开,无情地反驳,用的当然是他倒背如流的科学知识。

  果然,那蠢货又愣住了,却不是因为他的冷漠,而是他超乎同龄人的知识。蠢货对他喃喃一句“你知道的好多”,也不介意他写在脸上的嫌弃,抬起一张笑得灿烂的脸,轻声细语向他请求还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有意思!跟从前那些因他太过早熟而渐渐疏远的家伙不一样。他突然起了一丝捉弄之心,疑似赞同地夸奖蠢货的宝贝书册一遍,又话锋一转,再次无情地狠狠践踏。

  他想象中的反应是蠢货因他的话吓一跳,抢过书册咒骂他一句快速跑离。他从前接触过的同龄人都是这样的。但蠢货的反应却跟其他人不一样,消沉地蹲在了地上。

  他愣住了。这蠢货怎么不按常理出牌?这时候的他应该要做什么?

  一向严谨冷静的他首次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被消沉癖牵着鼻子走的他轻拍蠢货的肩膀安慰几句,又违心地对他认为甚是无趣的书册称赞几句,堪堪地将书册递至蠢货的手中。

  方才还在消沉的蠢货一下子风雨转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瞪着他,无比兴奋地表示要跟他交朋友。

  他一阵语塞。不应该是这样的,按常理来说,被他冷漠相待的人不应该是这个表情。经过他如计算机般的大脑严密的分析,正常的反应不该如此。他那些冷漠刺耳的话,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般无力。他严谨科学的大脑,如被植入病毒的计算机般混乱。他十二年来步步为营的冷静,被这个意外性满满的蠢货,扰乱得一团糟。

  他抬起手来及时地制止住蠢货交友的请求,也制止住对他名字的询问。他需要回去好好想想,想想他今天时刻被打乱的逻辑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想想他那老被蠢货牵着鼻子走而快要失去的理智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二  相友

  “这是什么?”他的母亲指向抖落在床上的书签柔声地问他。

  “这个?”他顺手捡起,凑至眼前。

  是那枚小小的书签,原本被他夹在蠢货书册的扉页处,却不知为何跌落进他的口袋里。

  “一个人的东西,今天中午认识的。”他无所谓地随手一丢,书签精准无比地飞进稍稍打开的抽屉缝隙间。

  “这么说,斑斑交到朋友了?”母亲紧紧抓住他的双手,一脸“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

  “不算朋友。”他别扭地转过头去,“就一个刚认识的蠢货。”

   “不能把朋友称为蠢货,知道吗?”母亲轻敲他的额头,郑重其事地教训他,“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么多年来我就害怕你因为过于聪明早熟而交不到朋友。听着,交朋友要真心相待。不能因为朋友没你聪明就嫌弃他。”

  “交朋友要真心相待。”夜深人静,他辗转反侧,重复地念叨着这句话。

  蠢货那一脸天真的傻笑清晰地浮现在天花板上。他想,要不明天就告诉那个蠢货他的名字好了。

  心事重重的他整夜难眠,醒了个大清早,两眼光光地望着天花板。

  穿戴整齐,他把书签拿起,放进口袋里,打算等下就还给那个蠢货。顺手往裤兜里一摸,微微一怔,他的银牌子不见了!

  那是火箭研究会特地给他做的纪念牌子,虽不贵重,但仅此一个,别无此家,他一向珍爱。

  可能是昨天不小心丢在南贺川边的草丛里了。他的大脑开始快速分析,他昨天被那蠢货重重地扑到身上,说不定是那个时候丢的,而且昨天他离开时蠢货还在那里傻愣。如此说来,蠢货捡到的几率可高达百分之六十,这已算是一个不小的概率。

  他想,等下试探试探,以蠢货那智商,肯定立马露馅。

  不出他所料,蠢货很快地露馅了。一张蠢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就捡到你的银牌子了但我不告诉你”。他一阵无语,世上竟然有如此低智商之人,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完美?也罢,以蠢货这种绝对不过二的贤值,也不能用这银牌子弄出个什么幺蛾子来。这象征着高智商的银牌子,就当做是给他补补贤值好了。

  但是,银牌子背面琢刻着他的名字。他插进口袋里捏紧书签的手悄然放下。如此一来,他们也算是交换名字跟礼物的朋友了。

  他第一次交朋友,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操作。在他十二年与计算机为伴的生涯中,交朋友应该做些什么,接触到哪个地步,底线应到哪里,他一概不知,也不能用计算机来准确演算。他唯一的准则,只有母亲所教的四个字:真心相待。

  所以蠢货邀请他做打水漂这种幼稚万分的游戏,虽然他觉得会降低自己的贤值,但还是小心地整理好不能弄脏的小西装,加入这愚蠢幼稚的行为。因为,交朋友要真心相待。

  所以蠢货移至他一向敏感的后背,把他搂得浑身不自在,还使劲地凑近他的脖子一顿闻,他也只是闷哼两句,也由着蠢货抓紧他的手腕胡作非为。因为,交朋友要真心相待。

  所以蠢货牵住他的手飞奔在雨中,让有些小洁癖的他浑身湿透,还笑话他的头发,他也只是不满地吐槽几句,没有立马甩手离去。因为,交朋友要真心相待。

  真心相待到底要用怎样的真心,如何地相待。他从来不知。只觉得按字面的意思,所谓的真心相待应该就是说不管朋友有多蠢,还有多么令人无语的怪癖,他都不离不弃,并且温柔对待。

  真心相待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那么,若他一直对这个蠢货真心相待,蠢货是否就不会像从前那些人般面前说一套背后却因嫉妒他而渐渐远离了?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他做了一个小小的测试。他与蠢货认识的第三天,换了一身轻便的行装,早早来至南贺川边,手脚并用地爬上他们初遇的那棵樱花树藏好,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居高临下地偷偷观察。

  兴高采烈一路蹦跳而来的蠢货没有发现藏在树上的他,绕了一大圈也没看见他的踪影,似乎有些失望,垂头丧气地坐下。

  这蠢货果然跟从前那些人不一样。但他们仅仅认识三天,他也从未表示过愿意跟蠢货交朋友。为什么只凭着一脑子热血的蠢货会一厢情愿地认为他就会如其所愿地守约而至?

  他现出身影好奇地问出心中所疑。蠢货发现他的踪迹后竟惊喜万分,语无伦次地表示若他不来就会一直一直找下去。

  他轻蔑地笑了。蠢货就是蠢货,愚蠢得无药可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若他自个儿不来,即便找到天荒地老,又有什么作用?

  但是。他转念一想,蠢货那惊喜万分又感动至极的脸真真切切地展现在他的眼前。作为朋友,虽智商不怎么样,其他方面,这人倒真心不错。

  他看似随意实则真诚地邀请蠢货与他一同观看流星雨。蠢货果然立马抓紧他的手,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欢呼着表示同意。

  他的心里悄悄地涌出了阵阵暖意。原来,有一个朋友,还真不错。

  棉手套、防寒的大衣、滚烫的地瓜。他把晚上可能需要的东西一样一样细心地放好。除了棉手套,其他都是双份的。他想,以蠢货那种半点常识都没有的低智商,铁定不懂得做好防寒的准备。聪明如他,细心如他,也只能勉为其难地为这愚蠢的朋友也一并准备了。

  朋友,这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他把怀里塞得满满的袋子小心翼翼地搂紧。待会议结束的那天,他便与那蠢货交换书信好了。毕竟,他们是朋友。

  那时候,乐观的他想象得美好,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会议结束的那天,在他正准备前往南贺川边与蠢货告别之前,休息室里天花板上悬挂的吊灯骤然炸裂,散开的碎片刚好掉落进他刚出生的弟弟泉奈的眼睛里。为了尽快把泉奈送往医院的他们一家只好紧急撤离。就这样,他错过了与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交换书信的机会。

  若时光能倒流。他想,那天他应该更早出发,或在泉奈手术成功后偷偷跑回南贺川边,对那个从清晨开始,等他直至夜幕降临的朋友说一声:

  “柱间,抱歉让你久等了。还有,你是我的朋友。”

章三  相念

  “哥哥,今天晚饭吃什么?”男孩蹦跳着推门,把肩上书包往沙发上随意一抛,小跑至饭桌前坐好。

  “泉奈来猜一猜?”他把横七竖八地散落在沙发上的书本一本一本收拾好,重新放进书包中,把掀开的拉链仔细拉好,又把书包拿起来放进房间里。

  “泉奈认为,是哥哥做的豆皮寿司!”男孩垂在身后的低辫子不小心被卡在椅子靠背缝隙间。奈何被卡得太紧,男孩涨红了脸也没能把头发拉出。

  “真聪明,猜对了。”他就着缝隙把男孩的头发慢慢拉出,又轻轻地揉了揉男孩的顶上。

   “太好了!”男孩举手欢呼,“泉奈最喜欢吃哥哥做的豆皮寿司了!”

  “吃完别外出。”他把做好的豆皮寿司放至男孩的面前,“今天要洗头。”

  “泉奈不能自己洗吗?”男孩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泉奈已经六岁了,可以自己洗头了。”

  “不行。”他安然坐下,端起碗来,“泉奈的眼睛不好,万一进水了怎么办?”

  “泉奈的眼睛总让哥哥担心。”男孩颓然地往饭桌趴下,“也总是麻烦哥哥,其实泉奈只是不能看强光而已,眼睛很好。”

  他把一块豆皮寿司夹至男孩的碗中:“父亲跟母亲都不在,能照顾泉奈的就只有哥哥一人。”

  男孩默默夹起碗中的寿司咬了一口:“泉奈都快忘记父亲跟母亲的样子了,做火箭真的那么忙吗?”

  他沉默片刻,柔声安慰:“他们喜欢这份工作,忙也是值得的。”

  “忙到连看我们一眼都不行吗?”男孩落寞地垂下脸,“哥哥以后也会这么忙吗?忙到看泉奈一眼也不行吗?”

  这回他却说不出话来了。

   “哥哥,你有朋友吗?”男孩问,“学校里的同学总说哥哥的脸太凶了,肯定没有朋友。”

  “朋友吗?”六年前一张傻笑的蠢脸从他脑中一闪而过,嘴角无意识地抿起,“有啊,哥哥有个朋友,叫千手柱间。”

  “哥哥骗人。”男孩摇头,“泉奈都没见过。”

  “没骗你。”他把手轻轻搭在男孩的头上,“那个朋友是哥哥六年前认识的,可是哥哥把他弄丢了。”

   “弄丢?”男孩斜着脸,表示疑惑。

  “是哥哥不好。”他苦笑了一下,“哥哥没来得及跟他道别。”

   “是因为泉奈吗?”男孩放下筷子,转过身来,抓紧他的手,一脸惊慌,“那时候哥哥要把泉奈送进医院,所以错过了跟朋友的道别吗?”

  他愣了愣,还确实因为泉奈,但是……

  “不,是哥哥的错。”他轻轻戳了戳男孩的额头,把紧皱的眉头细细抚平,“与泉奈无关。”

  男孩松了一口气,又恢复笑脸,紧紧抱住他的腰间,把脸靠在他的胸前:“泉奈最喜欢哥哥了。哥哥的朋友泉奈也喜欢,真想看看哥哥的朋友长什么样子。”

  他艰难地扒下蜷缩在身上不愿下来的无尾熊,轻轻放在椅子上安置坐好,板起一张冷漠的脸严肃地教训:“吃饭要有吃饭的样子,突然抱住哥哥成何体统?”

  男孩却一点都不害怕,哈哈大笑起来:“哥哥的脸好可怕!你知道吗?同学们就是被你这张脸吓到的。但是泉奈一点都不怕,哥哥即使板起脸,跟泉奈说话时语气还是那么温柔。哥哥本来就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他无奈地放下叉在腰间的双手:“泉奈长大了,不听哥哥的话了。”

  男孩连忙正经坐好端起碗:“泉奈听话,哥哥的话泉奈永远都听。”

  他笑了笑,揉揉男孩头顶细软的黑发,重新坐好继续吃饭。

  晚饭过后,他把两人的饭碗清洗干净,拿起毛巾一边擦着手,一边唤住高举机器人满屋子疯跑的弟弟:“别玩了,看你全身都是汗,要来洗头了。”

  男孩停下,耷拉着脑袋:“泉奈想自己来,泉奈长大了,不想总麻烦哥哥。”

  他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手帕慢慢拭去男孩额头上的汗,把男孩手中的机器人放下,牵起男孩的手往浴室走去:“等到泉奈什么时候不玩机器人了,才算真正地长大。”

  洗头用的沙发椅是专门为眼睛不好的弟弟配备的。他打开水龙头,把水温调至刚刚好,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把躺下的男孩头部小心捧在手心。温水把男孩细软的黑发慢慢浸湿,又从他稍稍张开的指缝间透过。他把洗发水挤至手心处,揉成泡沫,覆上男孩的脑袋轻柔地按摩,力度正好。男孩舒服地闭上了双眼。

  “哥哥的手艺比外面的师傅好多了。”男孩抓起额头上的泡沫,调皮地朝他脸上吹。

   “别闹。”

  虽是责备的话语,声调却柔和如水。男孩又抓起一把泡沫尽数抹至他垂下的一缕长发上:“泉奈说过,泉奈一点也不害怕哥哥,哥哥这招没用。”

  弟弟的恶作剧并不妨碍他手上的动作,他也就由着弟弟去了,不置一语继续打开水龙头添上一点温水。

  “哥哥。”男孩停止闹腾,乖乖躺好,与他四目相对,“哥哥的朋友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他?”他沉默片刻,又似乎想起什么好笑地事情,嘴角抿起一个极小的弧度,“他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蠢货?”

  记忆中那张总是怔怔地望着他的呆滞的蠢脸逐渐清晰,他眼中笑意渐盛:“是啊,那蠢货没半点常识,初次见面就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明明做了坏事还以为自己掩饰很好,其实早就被我看穿了。”

   “那为什么这样的蠢货,哥哥还想着他?”

   “是啊,为什么呢?”他的视线移至虚空处,喃喃地重复着男孩的话,又仿佛是在询问自己,“六年了,那样的蠢货,为什么还想着他?”

  “大概是……他与别人不一样?又或者是……他说过,如果我不去,他就会一直找下去?”他手上动作渐慢,眼中焦距弥散,思绪不知飞往何方。

  “那个蠢货,还会不会一直找着哥哥?”

  他眼底浸满了怀念,无意识地一笑:“估计会的吧,他那样愚蠢得无药可救的人。”

  男孩轻轻握住他满是泡沫的手,往脸上蹭了蹭:“泉奈觉得,哥哥不一定要跟着父亲的路子走。哥哥有自己的人生。泉奈可以看出来,哥哥在说起朋友的时候眼神比说起火箭的时候更快乐。那个朋友,在哥哥的心里一定占了很重要的位置。哥哥不必要为了满足父亲的要求而强迫自己。在哥哥的心里,一定有更想做的事情。”

   “更想做的事情吗?”

  他把台灯亮度调暗,把熟睡在一旁的弟弟身上的被子捋一捋,拿起抽屉里的《飞鸟集》翻开。

  薄薄的一本短诗集早已被他翻阅过无数遍,里面的每行每页都写满了笔记,精短的数篇小诗他早就倒背如流。扉页处夹着的书签串起的红绳早已断裂,又被他仔细地修补过,书签上那只画功奇差无比的蘑菇精正滑稽地朝他笑。

  他把书签翻过来,指尖处滑过那行丑陋却工整的字迹,最后停留在“千手柱间”几个大字上,细细摩挲。

  “柱间,你更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章四  相近

  “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你们这里,有没有一款青草味的香水?”

  再次回到木叶镇,是十八岁,离他十二岁与那个叫千手柱间的蠢货邂逅已过去了整整六年。

  这六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六年前那个总是望着他一脸傻笑,总是莫名其妙地消沉,又总是在他三言两语下原地满血复活的蠢货,对他而言到底是什么。

  昙花一现的临时玩伴?被他弄丢的知心好友?还是身影总莫名地萦绕在他脑中心底里存着龌蹉念头却不愿承认的暗恋对象?

  他那张总把小孩子吓哭的冷冰冰的脸,一想到那蠢货就顷刻融化成春水。他那些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沉着冷静,一念到那蠢货就瞬间转化为慌乱。

  他想,蠢货于他而言,确实是特别的。不同于血浓于水的弟弟,那个只相处过短短十三天,曾被他轻蔑鄙视,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的蠢货,或许在他的心里确实有别于他人。

  这个答案在他时隔六年重回南贺川时,从心底里逐渐明晰。

  那棵他们相遇的樱花树,从前开满了粉色的花朵。那条他们打水漂的南贺川,如今依然流水潺潺。那片他们追逐打闹的草丛,还是如记忆中的苍绿。

  他记得,在这条川流不息的河水畔,蠢货从他身后把他环住,抓紧他的腕间教他打水漂,还说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他记得,在那角躲过雨的屋檐下,蠢货把小小的挎包倾斜至他头上,尽管杯水车薪,但还是让他感动;他更记得,蠢货找不到他时那张垂头丧气的脸,发现他躲在树上又欢呼雀跃地朝他挥手。

  他最记得,蠢货那时跟他说过,若他不来,就会一直找下去。

  那时候的他,第一次感觉有人的心与自己靠得那么近。即便那时候的他们仅仅知道对方的名字,但他还是觉得,那时候的天很蓝,草很绿,花开得很美,而他与那个蠢货之间,很有默契。

  如今已然过了六年,重回这南贺川,那些模糊的记忆竟不可思议地清晰起来。时光匆匆在他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他长高了,头发变长了,稚嫩软糯的脸也变得棱角分明。但时间并未把他六年前的记忆抹去,仿佛刻在了骨子里,即便如大雪被阳光融化,那摊留下的水迹仍然倔强地赖在他的记忆中不愿离去。

  或许,他真的有些想念那个蠢货。

  走在木叶镇的大街小巷中,他想,自六年前他们一别,不知那蠢货后来有没有回去寻过他。品尝着某个小摊上售卖的三色丸子,他想,这种甜度刚刚好,不知那蠢货喜欢甜的还是咸的。南贺川转角处那家人养的猫突然从墙角蹿出来轻轻跃到他的跟前,他抚着软绵绵的绒毛想,不知那蠢货喜不喜欢这种爱炸毛的小动物。

  仰望那片湛蓝的天际,他想,此时此刻,天空下的那个人,会否也同样地抬起头来。

  路过一家香水店,他想起来,从前那蠢货总爱狗腿子一般凑近,扒住他的后背,把鼻尖贴至他的颈项间大声嚷嚷着他身上的淡淡青草味很好闻。

  第一次是因为父亲的香水无意中溅至他的身上,后来却是每天出门前他都偷偷摸摸地把父亲放好的香水往自己身上抹一抹。

  他的背后极为敏感,蠢货的熊抱总让他浑身不自然。却不知为何,他总是纵容着那蠢货对他敏感的后背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

  而从前这些难以启齿的羞愧回忆,如今却是让他无比地怀念。

  打开新买的香水,往脖子上喷了喷,淡淡的青草味从他身上弥漫开来,扩散在空气中。肩膀似乎惯常地往下一沉,耳边似乎响起记忆中蠢货小声的呢喃:“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哥哥怎么开始涂香水了?”男孩爬至他的身上,双手攀上他的颈项,凑近他的脖子用力一吸,“青草味,真好闻,泉奈喜欢。”

  他并未回答男孩的问题,只是把身上挂着的男孩拉开放下,把西装垫肩处拱起的皱褶捋顺:“哥哥等下要参加面试,泉奈是留在酒店里还是跟着哥哥一起去?”

   “一起去一起去!”

  重回这木叶镇,是偶然,只为了一场国外大学物理系的面试。这是他从小便定好的道路,就读国外名牌大学,安然毕业,入职研究所,做火箭,成为宇航员。

  不偏不倚,别无他选。

  但是六年前蠢货那张傻笑的脸不知为何总萦绕于此,还有那句烙印在他脑中的话:“若是你不来,我就一直找。”

  弟弟曾经说过:“在哥哥的心里,一定有更想做的事情。”

  更想做的事情,真的是跟随父亲的脚步,按着这条定好的路子不波不澜地往前走?

  更想做的事情,真的是独自一人,孤零零地待在那浩瀚无尽的宇宙中,不着边际地四处漂泊?

  更想做的事情,真的不是再见那蠢货一面,再听那个人说一声,“若是你不来,我就一直找”?

  更想做的事情,真的不是回到六年前的那个黄昏,从泉奈做手术的医院里偷偷跑回南贺川边,对那个蠢货说一声,“柱间,抱歉让你久等了”?

  或许,他最想做的事情,其实是再见一次那张傻笑的蠢脸,其实是想要好好弥补这六年来他们所错过的无情岁月。

  他逃掉了大学的面试,把弟弟安置好,独自一人回到南贺川边,在当初他与蠢货相遇的那棵樱花树下,从午后坐到了黄昏。

  他把手中的报名登记表撕成碎片,放在掌心处抬至头顶,让破碎的纸片乘着凉风一张一张地往远方飞去。 夕阳徐徐地往下降,把远处无边的天际分割成数个光与影的世界。纸片飞往的上空是光,他席地而坐的身后是影。而光与影的交界,是他头顶那棵当初与蠢货相遇的樱花树。

  他仰头望天,夕阳的余晖散落在层层叠叠的暗云间,而那遥远之处,已经依稀可以看见几颗闪烁的星星。

  他记得,他们初次见面时,蠢货曾经说过一句话:“樱花飘落的速度是秒速五厘米,我要用多长的时间才能走完我们之间的距离。”

  他也记得,那时候的他轻蔑地回了一句:“如果我用火箭的速度在前面跑,我不认为你用樱花的速度可以追上我。”

  樱花飘落的速度是秒速五厘米,火箭升空的速度是秒速五公里。但是,若然为了那蠢货,让他稍稍放慢脚下过快的步伐,留在原地耐心地等候,又有何妨?

  

章五  相远

   “喂,我想点一首歌,给我的故友,《秒速五厘米》的主题曲,《One more time,one more chance》。”

   “好的先生,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南贺川。”

  他放下手机,把后背往长椅上靠去,静静地等待夜幕的降临。

  身后传来弟弟泉奈的声音:“你果然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

  他把身体往边上挪一挪,空出一个位置,不紧不慢地回应:“今晚有牧夫座的流星雨,这里看得清楚。”

  泉奈往长椅上坐下,学着他的样子仰起头:“难得回来一次,你就独自一人来这露台看流星雨,不打算陪陪我?”

  “怎么?”他偏过头,抬起手揉了揉泉奈头上的黑发,戏谑地调侃,“现在不自称泉奈,也不叫我做哥哥了?”

  “泉奈已经不是爱玩机器人的小孩子了!”泉奈涨红了脸,发现自己说错话又立马捂住了嘴。

   “果然还是小孩子。”他顺手捏了捏弟弟滚烫的脸颊,又轻轻拍了拍弟弟的额头,“跟小时候一样。”

  泉奈泄气地垂下脸,又很快重新恢复平静:“六年了,你还打算一直在A市等下去?说不定那个人没在那里呢。”

   “那里是他生长的根。”他继续望向稀疏无星的暗夜,同样平静,“无论他漂泊到哪里,总得叶落归根的。”

  六年前,一个突然而至的念头改变了他往后人生的道路。他放弃了国外名牌大学物理系的面试名额,转念参加千手柱间家乡地所在A大文学系的考试,从准备到正式考试,只剩仅仅几个月。从理科转至文科,对于头脑精明的他并非难事。但时间紧迫,翻书从来不过二遍的他不得不夜夜挑灯,日日把自己关紧房间内埋头苦干。

  从考场出来的那一刻,他是从未有过的放松。转学文,并未如想象中的难以接受,而那些扛在肩上十几年来过于沉重的负担,在他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瞬间,终于如愿地卸下。

  千手柱间曾经提过优哉游哉游湖写诗的生活,他也开始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待起来。

  父亲却气红了眼,当天晚上从不能轻易分神的火箭研究所乘坐最快的班机赶回家中,把他刚收到的录取通知书狠狠地甩到他的脸上。

  他任由父亲怒气冲天地大骂一顿,平静地躬身把跌落在地被揉成一团的录取通知书慢慢捡起,面无表情地摊开顺一顺纸上的皱痕,淡然地回了一句话:“你把我计划了一辈子,有否想过,我更想要的生活是什么?”

  父亲拂袖而去,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录取通知书上的折痕继续压平。躲在门后的弟弟一个劲儿地扑到他的身上,红着眼糯糯地问:“哥哥要把泉奈丢下了吗?”

  他把弟弟眼眶中掉落的泪珠轻轻拭去,拿起纸巾擦一把弟弟流下的鼻涕,柔声道:“哥哥只是去念大学,而且母亲会回来好好照顾泉奈。泉奈不是一直嚷嚷着想见母亲?母亲回来了,泉奈不高兴吗?”

  弟弟把他搂得更紧,埋进他的怀里,眼泪鼻涕把他的衣服浸湿了一大片:“可是泉奈还是更想哥哥留下。”又苦闷地问,“哥哥去A市,是为了那个蠢货吗?”

  弟弟抱得太紧无法扒下,他只好无奈地抚着弟弟的后脑勺,任由弟弟把他胸前的衣服弄得更脏:“泉奈不是说过,哥哥一定有更想做的事情?现在哥哥找到了,这还得谢谢泉奈呢。”

  “可是哥哥怎么知道那个蠢货就在A市?”

  他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我查过啊,很容易。”

  A市是千手柱间出生长大的地方,这个信息对于他来说不难得知。千手柱间的父亲是一名闻名海外的著名诗人,在他下定决心转至文学系的那一刻,千手柱间一家人的资料,已经详细地显示在他的电脑前。

  他原以为,按千手柱间那个一根筋的性子,国内著名高校A大的文学系,铁定会是首选。

  但是他失策了,他翻遍了A大文学系的新生名册表,也没发现一个叫“千手柱间”的名字。似乎又回到了十二岁那年,他紧紧抱住刚出生的泉奈,匆匆忙忙地赶去医院。那时候的他,还没来得及跟千手柱间说一声再见。而这一次的他,好像又把当初那个唯一的朋友弄丢了。

  但是该往何处去寻觅?他只知A市是千手柱间生长的地方,似乎除了留在此处静静地等待,别无他法。

  而这一等,足足等了六年。

  大学四年,他独来独往地度过。身边也不乏三两好友,但总觉得与他们之间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他甚少说话,总是板着脸,身处一群喧闹的人群中,格格不入。

  在他的心里,能够完全接纳的好友,似乎只有十二年前那个只短短相处过十三天的人。

   别人会因为他甚少努力却总是名列前茅而嫉妒他,但那个人不会,那个人会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呆呆地对他说:“你知道的好多。”

   别人会因为他离群索居而远离他,但那个人不会,那个人会没脸没皮地贴在他的身上,傻笑着对他说:“我们来做好朋友吧!”

  别人会因为他的失约而对他不悦,但那个人不会,那个人会围绕着南贺川一圈又一圈地寻找他,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对他说:“你若不来,我就一直找。”

  他在心里对那个不知身在何方的人默默念叨:“你若不在,我就一直等。”

  每年的四月,他总会寻一处视野良好的地方独自一人坐到半夜观看天琴座的流星雨,习惯性地带上两件防寒的大衣,手里捏着两个滚烫的地瓜。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他偷偷摸摸地从房间里跑出,与千手柱间一同坐在南贺川边的樱花树下观看流星雨。那时候的千手柱间耷拉着脑袋,眼睛眯到不行,却还是强撑着与他插科打诨,最后终于睡过去了,还在喃喃着“斑,我要跟你交朋友”。

  他把早已准备好的大衣披在千手柱间的身上,捡起那个人手中跌落的地瓜,拍去沾上的尘土放好。全程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一旁靠在他身上磨牙打呼,还把哈喇子流到他的大衣上的人。

  即便经过了那么多年,他还是清晰地记得,那时候的千手柱间顶着一个老土的西瓜头,身着一件老土的薄外套,总是一脸傻笑,执着地追在他的身后哭着闹着想要跟他交朋友。

  这些犹新的记忆如此接近,而记忆中的主角却如此遥远。他总觉得,是否即便让他等到天荒地老,他也没法等到记忆中的那个人?他们这一生,是否注定了只能被淹没在这时间的洪流中生生错过?

  然而,命运之神似乎并未对他太过残酷,又似乎再次对他发动会心一击。在他二十五岁那年,自南贺川一别后的第十三年,电视新闻上那个熟悉的名字让他猝不及防地愣在当场。

  二十五岁的千手柱间通过了NASA备用宇航员的甄选,即将成为登上太空的亚洲第一人。

  他想,他与千手柱间,或许只能再次错过了。

  

章六  相离

  十三年,可以让一粒细小的种子生长为苍天大树,也可以让一块坚硬的岩石滴水石穿;可以让一个初生婴儿长成蓬勃少年,也可以让一个魁梧中年华发渐生。十三年间,曾经稚嫩的他已慢慢变成一个翩翩青年。

  改变了的是他的相貌、他前进的方向,没变的是他与千手柱间之间的距离。

  樱花飘落的速度是秒速五厘米。若以秒速五厘米的速度持之以恒地走上十三年,刚好是20498.4公里,从南极到北极,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他与千手柱间,用十三天的时间心心相依,却用十三年的时间,走到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曾经的他用火箭的速度在前方不断地赶路,千手柱间用樱花的速度在后头不停地追逐。如今,他把自己过快的脚步放慢,换上樱花的速度留在原地安然等候,千手柱间却把自己提升至火箭的速度,一个劲儿地冲在他的身前。

  从前是他快,千手柱间慢;如今却是他慢,千手柱间快。时间与命运仿佛正带着满满的恶意嘲笑着他们,嘲笑着他们一次次地努力向对方靠近,又一次次地埋没在荒芜的岁月中渐行渐远。

  电视机里的千手柱间有一头顺滑的黑色长发,笑容满面,沉着镇定地回应着记者的问题,嘴角微微抿起的那点弧度,似乎还隐隐约约能够看见他从前讥笑的痕迹。

  千手柱间说,从未想过自己会走上这条道路,是机缘巧合。

  千手柱间说,报名NASA的甄选是因为想要寻找一个朋友。

  千手柱间说,那个朋友被他弄丢了好多年。

  记者问,有什么话想对那个朋友说的?

  站在公司饭堂里的他心脏跳得狂乱,凝神侧耳,双手紧握,微微颤抖。

  画面突然有一瞬间的闪烁,久坏不修的老旧电视机骤然发出一阵刺耳的鸣叫,震得他的耳膜隆隆生痛。他听不见电视机里的千手柱间说着什么,但从那两片一张一合的嘴唇里,稍稍可以勉强辨认出,千手柱间说的是:“虽然你没来,但我会一直找。”

  紧接着,从嘴里无声落下的那三个音,是madara。斑,他的名字。

  多年来脑中一直存在的疑问,刹那间有了答案。为什么他从来不曾在A市遇见过千手柱间,为什么他找遍了整个文学圈也没能发现那个名字。原来千手柱间把自己变成了他曾经憧憬过的样子,默默地追随他的影子去了。

  而如今的他,却是把自己变成了千手柱间曾经憧憬过的那般,也是追随着那个人的影子去了。

  多么讽刺与可笑!他们改变了自己的整个人生,却还是未能改变他们之间的距离,至少,朝对方稍稍靠近一厘米,也无法做到。

  樱花飘落的速度是秒速五厘米,火箭升空的速度是秒速五公里。我到底要以怎样的速度来行走,才能够与你再次相遇?

  那一年,他二十五岁,待在一家杂志社里就任一个不高不低的职位,独自一人在A市租了一套不大不小的单身公寓,每天都把自己固定在两点一线的生活模式上。

  不忙碌时,弟弟泉奈会偶尔来与他同住个一两天,在偌大的A市漫无目的地到处走。忙活时,他便把自己锁死在办公室那几个平方的小小位置上,没日没夜地加班熬夜。桌面上的速溶咖啡被他泡了一杯又一杯,烟灰缸里的烟头也慢慢地堆成了一座小山。

  那样颓然的生活,从他毕业后开始,持续了三年。他每天把自己绷得像一根拉至尽头的弹簧,以此来忘记等待过程中内心深处无处安放的寂寥。却在每夜凌晨,从噩梦中惊醒,眼睁睁地望着天花板直至天亮。

  梦中发生过什么早已忘却,只是模模糊糊记得有一张熟悉的脸。

  而那根紧绷的弹簧,终于在他二十五岁那年,他在电视机上看见那个熟悉的名字的那天,骤然断裂。

  饮食不规律,休息不到位,他的身体强撑到了极点,急性胃穿孔,疼得晕死过去。

  从医院中醒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也很久没有发自内心地笑了。

  他的老板递给他一张全国短诗大赛的报名表,给他放了一个长假,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偶尔出去散散心也好。你是金子,应该站在世界的顶端发光发亮,而不是埋没在我们这种小地方。”

  站在世界的顶端发光发亮,那个人是否就会看得见?

  他想起他们初次见面时千手柱间说过的第一句话,于是他执笔写下了这句话:“樱花飘落的速度是秒速五厘米,我要用多长的时间才能走完我们之间的距离?”

  他想起他们相约在南贺川边观看流星雨,那天的夜晚是圆月,皎洁的月光把他匆匆赶赴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抱紧双人份的取暖装备在南贺川边等了很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欣喜的呼唤,他扭头望去,月光下是一张傻笑的蠢脸。他刹那间被偌大的温暖所包围,却假装一点都不在乎,别扭地转过头去。

  于是,他写:“那天晚上的月色很美丽,而此时此刻的我正好在想你。”

  他想起一年前,他回到久违的家中,与弟弟一同坐在露台观看百年一遇的流星雨。弟弟问他是否打算一直等下去,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于是,他写:“听说今晚这场流星雨百年难见一,那此时此刻的你到底在哪里? ”

  他想起这十三年来,他们兜兜转转,彼此思念,却还是渐行渐远。

  于是,他写:“时光匆匆夹杂着明显的恶意,但我对你的思念却是日益在累积。”

  他想起他曾经告诉过千手柱间,长大后的他要成为一个宇航员。如今,终于长大成人的他却循着千手柱间曾经描述过的路子走,成为了那个人憧憬过的样子,却还是没能等到那个人。

  于是,他写:“若我变成你憧憬的样子不停地寻觅,会不会有一天在某个地方就可以刚好遇见你?”

  他想起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是南贺川,千手柱间很喜欢的一部电影叫《秒速五厘米》。

  于是,他的笔名叫做“南贺川”,而这首诗的题目,就叫做“秒速五厘米”。

  

章七  再相逢

   “宇智波先生,柱间前辈他……真的很想你。”

  “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的名字,你还是称呼我一声南贺川吧。更何况,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也轮不到外人来多嘴。”

  “你真的不能去见他一面吗?”

  “若是有缘,我们自会相见。若是无缘,你便死了这条心吧。”

  是金子,早晚会发光。他的老板说的对,他天生就该站在世界的顶端发光发亮,从容不迫地运筹帷幄,淡定自如地呼风唤雨,而不是窝在一家杂志社里当一个不高不低的小领导,租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单身公寓里为柴米油盐操碎了心。

  当初只为散心,无意中报名的短诗大赛让他一举成名,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轰动整个文坛。很快地,约稿函、采访、讲座,如潮水般接踵而来。似乎在一夜之间,“南贺川”这个名字凭空而出,每个人的嘴里都津津乐道。

  只是这一切他都淡然置之。他本就无意名利,七年前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后悔。

  而站在世界的顶端是什么感觉?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是在一个国外报纸的采访中。

  那时候,记者问他,对自己的一夜成名有什么感觉?

  他直勾勾地盯着NASA总部所在地的报纸名目失了神,答非所问了一句:“今天我说的话,你们国家的人也会看得到吗?”

  记者愣了愣,对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机械地点了点头。

  他会心地笑了:“那好,我想告诉一个人,我会等你。”

  他想,若是他呼唤得足够响亮,那个身处世界另一端的人,说不定也会听得到。

  于是他不停地写,把他想对那个人说的话都写进诗里;不停地发表,把他所写的诗都发表在闻名海内外的杂志里。

  他想,只要他持之以恒地写下去,总有一天,那个人会看得见,他那一字一句里,蕴含着的深深的思念。

  无意名利,却无意中地名利双收。他凭借“南贺川”这个名字囊括各大比赛的奖项,风头尽出,整个文坛无一不知他“南贺川”的名字。

  他站在了世界的顶端,也呼唤得足够响亮。只是,他最想呼唤得那个人,终究还是没能听见。

   “我在原地等你”,是他每首发表的诗中习惯性地备注上的一句话。他想,若那个人可以看得见,定然会明白其中的意思。

  只是,他等了三年,那个人并没有返回原地寻找他。

  三年后,他再一次在电视上看见那个人,穿着笨重的宇航服,笑嘻嘻地朝电视机外的他缓缓招手,相隔一层厚厚的头盔对他说:“你看见了吗?我要飞上太空啦!”

  看见了,怎么可能看不见?若十二岁那年没有遇上那个人,如今电视机里被套在层层叠叠的宇航服中的人,就是他了。

  但现实的情况是,他活成了那个人,那个人也活成了他。他们都在对方曾经向往过的领域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寻觅着彼此,却做了十几年徒劳的无用功。

  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远了,三年前是相隔着大半个世界,三年后已经相隔了整个宇宙。

  他想,说不定,那个人已经渐渐地把他放下。要不然,怎么可能经过了那么多年,他写的诗早已遍布了世界的另一端,那个人却还是杳无音信?

  这个问题,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而答案,却是由一个红色头发的小姑娘告诉他。

  那一年,他参加一个文坛的颁奖典礼,领奖过后,一个扛着摄像机的红发小姑娘鬼鬼祟祟地尾随他至后台。他正想厉声质问,却发现小姑娘粗鲁地蹂躏着被止不住的泪水浸满的红肿双眼,可怜兮兮地恳求他能不能去见一见一个叫“千手柱间”的人。

  小姑娘告诉他,千手柱间在木叶镇找了他很多年,死死守在木叶大学物理系的实验室里做了很多他从前喜欢的火箭,也给他写了很多信。每一封的开头都是同一句话:“斑,我有点想你。”

  他无奈地轻叹一声,又无奈地苦笑了一阵。那个蠢货,经过了那么多年,却没有丝毫的长进,还是如小时候般愚蠢。木叶镇并非他的住处,若他不出现,即便让千手柱间找到天荒地老,也不可能在一个根本没有他的地方找到他。

  但是,执拗又一根筋到底的蠢货,才是从前那个哭着闹着想要跟他交朋友,一点都不在乎他的冷言冷语的千手柱间。即便相貌变了,年龄变了,心境变了,也还是从前那个总是一脸傻笑,没半点常识,又对他崇拜非常的蠢货。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等吧。既然千手柱间的速度已经提至了秒速五公里,那就让他这个秒速五厘米的留在原地继续等。毕竟地球是圆的,他们用十三年的时间走到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那就再花十三年,让那个绕了一大圈的蠢货兜兜转转回到原点,与他再次相遇。

  时光匆匆又是许多年过去,三十八岁的宇智波斑受邀参加一个诗歌学习会担任主讲人。会议主办的地点,正好是南贺川附近的一个酒店。同一时间,木叶研究所刚好在同一个酒店举行时隔二十六年的火箭研究会。而此次会议最大的亮点,是刚从NASA退役没多久的宇航员千手柱间作为特邀嘉宾参加。

  中午时分,阳光很好。南贺川边,宇智波斑正悠闲地躺在一棵樱花树下舒适地午睡,脸上盖着一本泰戈尔的《飞鸟集》以挡住过于刺眼的阳光。

  千手柱间把手背在身后,优哉游哉地漫步在南贺川边的草丛中,突然脚下一滞,重心不稳地朝前方摔去,刚好跌落在一个午睡的男人怀中。

  宇智波斑伸手拿开覆在脸上的短诗集,睡眼惺忪,不满地朝扑在他怀中的罪魁祸首轻声质问:“你在做什么?”

  千手柱间呆呆地望着眼前那张魂牵梦绕的脸,又呆呆地把视线移至半睁着眼的男人手中的短诗集,回过神来,腾地而起,语无伦次地比划着:“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斑,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午睡。”又顿了顿,更加语无伦次道,“抱歉,可能你不认识我是谁,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偷听你的名字……不对,不是故意打扰你午睡……也不对……”

  宇智波斑好笑地看着眼前不知所措的男人,慢条斯理地撑着地面直立而起,拍了拍头发上沾满的樱花瓣,静静地打断千手柱间的话:“柱间,我知道你,千手柱间。”

  千手柱间愣了愣,静默许久,看见宇智波斑手中的短诗集扉页处似乎掉落下来什么东西,躬身捡起,却发现那是自己二十六年前丢失的书签,而他脖子上被项链串起的银牌子则因为他弯腰的动作不慎从衣领处滑落,堂而皇之地展示在对面之人的眼前。

  千手柱间困窘了,又是哈腰又是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拿你的银牌子的,那时候我就无意中捡到,也不知道那是你的……”

  宇智波斑抬手制止住千手柱间即将伏低的肩膀,笑了笑:“我一直都知道。柱间,你真以为我傻?”

  千手柱间再次愣住,脑中一片空白,机械地拎起手中的书签细细端详。

  老旧的书签被养护得很好,崭新如初,完全没有留下一丝岁月的痕迹,与他脖子上的银牌子一样。

  他似乎又想起来什么,慌忙摘下脖子上的银牌子塞至宇智波斑的手中:“这个,还你。”

  宇智波斑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银牌子,含着笑意牵起千手柱间的手腕重新放回他的掌心处:“不用了,这送你。”

  漫天飞舞的樱花瓣从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而下,远远看去就像一场粉色的细雨。樱花树下的两人安静地定格,四目相对,如一幅静止的画。

  光阴似飞箭般快速地往后倒退,树下的两个青年转眼间变回少年时初遇的模样。时间被溯留,命运之轮停止转动,仿佛这二十六年来的错过从未发生。

  良久后,十二岁的宇智波斑嘴角抿起。同一时间,十二岁的千手柱间眉眼上扬,与对面的少年相视一笑,默契十足地同时说出一句话:

  “斑/柱间,我找/等你很久了。”

  樱花飘落的速度是秒速五厘米,我要用多长的时间才能走完我们之间的距离?那天晚上的月色很美丽,而此时此刻的我正好在想你。

  

To be continued.

评论(15)

热度(320)

  1. 共18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