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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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斑】账中狐

复健中,夏目paro,年龄操作,小柱大斑,渣文笔,狗屁不通,随便写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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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柱间又看见了他。
  
  那个人侧身坐着,背靠窗台边,身上氤氲一圈银白色的光晕。酒壶在他的指缝间摇晃,酒水在壶中发出了声响。
  
  那不是人类。从幼时第一次遇见他,就已经是这个样子。常年一身靛蓝色的薄浴衣,不论冬夏。不穿鞋袜,即便大雪纷飞也照样赤着一双象牙白的脚。多少次柱间站在窗边遥遥望见他踩在雪地上,提着酒壶摇摇晃晃地向前走,陷入雪中留下一串歪斜的脚印,抓着棉袜的手都偷偷藏于背后,又因犹豫不决而偷偷放下。
  
  而且,让柱间更加确信那并非人类的,是他那十年如一日的相貌。八岁那年初次遇见,他就这般高度,这般模样。俊美的面容、垂落腰后像刺猬一样的蓬乱长发,约摸是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如今柱间十八岁,出落成了一米八五的青壮年,那个人依然如此。
  
  从前柱间仰视他,如今只要稍稍垂目,就可以看见他藏在衣领下的锁骨,还有那条戴在脖子上,用一根破旧的红绳串起来的银铃。
  
  柱间一直觉得那串银铃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但那种眼熟之感又无从说起。应该是有一定的历史了,因为银铃的边缘处有一圈类似八卦的花纹,那是古代阴阳术才会用到的。很多次他想问问那串银铃的来历,但话到嘴边,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的心里似乎藏着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的眼睛似乎透过柱间的脸望向某个不可触及的遥远之人。他话不多,总是坐在窗台上仰望月亮,有一口没一口地汲着酒。有时候,秋夜的凉风把纱帘吹起来,笼在他的身上。透过荧白的月光,柱间能看见一个朦胧的、自斟自饮的身影。就这么侧着身子坐在那里,与更深夜露融为一色。
  
  他从来都是坐在不近不远的地方,陪着柱间,从孩童成长为青年。
  
  「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长达十年之久?到底是什么牵绊住了你?」
  
  他没有说,柱间也没有问。他们就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心照不宜地陪伴彼此十年的时间,也默契十足地留守着一条无形的防线不去触碰。
  
  从八岁,到十八岁。
  
  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他把一个墨绿书皮的薄本摆在柱间的跟前。十年不曾吐露的秘密也一并被道出:“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你跟别人不一样吗?这里,就写着你想要的答案。”
  
  同时得知的,还有他隐藏了十年的身份。
  
  妖界之主,宇智波斑。

(1)
  柱间从小就有别于他人。他能看见许多别人没法看见的东西,诸如鬼神,诸如妖怪。不仅能够看见,还能触碰,甚至对话。
  
  俗称的,阴阳眼。
  
  听说三岁以下的孩童眼睛非常纯净,能够透过尘世的迷障,用自己的灵魂之眼看见灵界之物。三岁过后开始记事,这种能力也就慢慢消失,曾经看过的鬼魂会一一忘记。柱间三岁之前,因为这种能力受到了不少的困扰。据他的母亲说,刚出生的他,整日整夜地哭泣而不得安宁。寺庙里的禅师断言,柱间的一生必然会与妖物纠缠不清,这是他从前世带来的罪孽。事实上,自出生起,他的确被各式各样的妖怪纠缠到了成年。
  
  总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晚饭时间摆好了碗筷,柱间指着饭桌的角落,严肃而正经道:“那位客人的碗筷,不用准备吗?”
  
  他说的并非假话。这座房子充斥着各式的妖物,有的相貌狰狞,一看就知道并非人类。有的则与普通人没有太大的差别,一样的五官,一样的肢体,乍一看,还以为就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她们就坐在那里,微笑着对他招手,让人察觉不出任何的异象,直至柱间举起手指,发现父母眼中那极力掩饰仍然无法隐瞒的恐惧,他才知道,原来他又说了某些惹人不快的话语了。
  
  柱间在小伙伴的眼中是个爱说谎的古怪孩子。
  
  那时候还没遇见斑,也不知道稍微学一学善意的谎言,耿直如他,每每遇上妖物,总要拨开人群说上几句。常年与这些妖物打交道,已经从初时的恐惧,逐渐变为熟稔及坦然。但他忽略了能够看见妖怪的,仅此他一人。所谓的与妖怪对话,在同龄伙伴的眼中,不过是站在一面什么都没有的墙壁面前,对着空气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
  
  “千手家的小疯子”是小伙伴们给年幼的柱间取下的绰号。另类意味着孤独,身处谁也无法触及的地方,自然体会到谁也无法感受的寒冷。对于无法理解的事物,人们为了保护自己,常常会用否定与排斥来掩饰未知的不安,连同有关的人,也一并厌恶。
  
  小伙伴们讨厌与他玩耍,他便总是一个人,看着那些结伴而行的同龄人,悄悄收起一颗羡慕的心,与他们渐行渐远。
  
  特别是要付出代价的,但这代价,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难以承重了些。更何况,是不知缘由、不明不白。有时候,他会想,或许那个世界其实是不存在的,或许这一切不过是他的幻想。但每天清晨醒来,看到的第一个,是天花板上做着鬼脸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就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八岁那年,南贺川边,遇见斑。
  
  南贺川位于学校与家里的必经之路上,坐在河边,看着那缓缓流过的川水,听着耳边叮咚之声,浮躁的心就能慢慢地平静下来。
  
  那是个仲夏的黄昏,柱间抱着膝盖坐在河边,百无聊赖地往河流的中心投掷石块。
  
  以投掷点为中心的河面乍开乍合,荡漾潋滟的波光。一块石头刚落,另一块石头又起。河的中心反复地溅起微弱的水花,把露出水面的芦苇晃得摇摆不定。
  
  天色已经开始变暗,暮霭沉沉地压下来,随意抛在岸边草丛小书包的影子变得浅淡。八岁的小男孩站了起来,执拗地试图往河的另一边投掷石块,但无论投了多少块,无一例外都是猛扎进河沉入水底,成功落到对岸的,一块也没有。
  
  若是平时的这个时间,柱间早该回家了,但今天却不知为何上来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倔脾气,仿佛不让对岸响起一次石头落地之声就誓死不肯回家。经过了无数遍失败再重来、重来又失败的尝试后,他终于泄气地坐回草丛中。

  男孩小小的身影被夜色彻底淹没。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校服裤子上也沾满了草屑,失望地拎起脚边小书包的背带,准备回家。

  突然掠过一阵奇怪的骤风,原本绑得好好的书包带子莫名地松开。望着散落一地的书册,柱间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准备收拾。

  “小弟弟。”耳边响起一把和蔼的老声,“需要我的帮忙吗?”

  柱间循声望去,只见五步之处站着一个拿着灯盏的老婆婆。她穿得甚是古怪,全身上下被包裹在一件连体的黑袍里,看起来就像是传说中来自西方邪恶的女巫,但长得慈眉善目,语气和蔼可亲,让人倍感亲近。

  就像是被蛊惑了一样,柱间的大脑一片混沌,手脚不受控制地摆动,提步往老婆婆的方向走去。他听见某些来自远古的召唤,似有谁,一声又一声,越过时间、跨过万水千山,情真意切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近一点,再近一点……走过这几步,他就能握住他的手了!

  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到察觉的时候,柱间就被一道灼眼的火光惊醒了。

  眼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后九条棕红色的大尾巴迸发着蓬勃的妖气。目及之处的半空悬浮着一团炽热的火焰,几乎照亮了半边天际,似乎里面有一个女子在厉声地哀鸣,说着什么“原谅我”之类的话。柱间抬手遮在额头上,挡住这些把他冲撞得生痛的疾风。他艰难地抬起头,望着男子冷彻如霜的侧脸,心生恐惧。
  
  风声鹤唳,这是一只杀人的妖怪么?
  
  火光熄灭,一个烧得焦黑的女子从半空摔倒在地上。她遍体鳞伤地跪在男子的面前,蜷缩成一团,头颅狠狠地磕在地面上,一声又一声叩得砰砰响。她颤抖着身体抱紧了男子的脚,近乎惨烈地嚎叫着:“王,原谅我……求你原谅我……”
  
  灯盏掉在地上,映出女子此刻的狼狈。血肉模糊,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想必定然痛极了。但她全然不顾,只是一味低声下气地乞求着男子的原谅。而男子却不为所动,甚至连正眼都没瞧她一下,漫不经心地说:“未经我的允许擅自越过结界,此为其一。”
  
  他往柱间的方向走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刚好挡住他的视线不让他继续看着那个女子,继续缓缓道:“私自吞食人类修炼邪术,此为其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死一般的沉寂,吓得柱间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良久,他听见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回不再是淡然了,虽然音量还是低低的,但他能够听出来里面压抑着灭世的怒火,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要把一切吞没殆尽:“我跟你们每一个都说过,这孩子是我的逆鳞,你竟然敢碰他?”
  
  柱间什么也看不到,只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他条件反射地闭紧眼睛捂住耳朵,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今晚他该命丧这大妖怪之口了,但心惊胆战了许久,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偷偷眯来一条细小的眼缝,猝不及防地看见男子近在咫尺的脸,身后霸占整个视线范围的九条硕大的尾巴,柱间猛地跌坐在地上。他吓得双腿直打颤,不知如何是好,哆哆嗦嗦地说着胡话:“你你你……你要吃我么?”
  
  一片叶子落在柱间的鼻子上,他闭着眼睛打了个喷嚏。
  
  “柱间。”身上蓦然暖和起来,不知何处变出来的一件小号长袍,搭在柱间的肩膀上,男子蹲在他的面前,隐去九条尾巴,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突然笑了,“回家去吧。”
  
  「温柔」
  
  这是柱间闯入脑中的第一感觉。他大着胆子扯了扯男子的衣角,直觉告诉他这并非逾越:“你是妖怪么?”
  
  男子定定地望着柱间,赤红色的瞳孔就像两颗闪烁的红宝石,那抹浅浅的笑容始终悠悠地浮着:“我是九尾狐,斑。”
  
  柱间继续扯着他的衣角:“斑,你能教我打水漂么?”
  
  男子说:“竟敢直呼我的名讳,你不怕我吃了你?”
  
  柱间摇了摇头:“你不会,你是个好人。”
  
  当然,这也是直觉。
  
(2)
  第二天醒来,没有看见任何恶作剧的妖怪,接下来的一整天也是安然度过,似乎一夜之间,所有的妖怪都从柱间的世界里消失殆尽了。直觉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斑做的。
  
  有时候,直觉会比眼之所见,耳之所闻更加地准确。
  
  放学的时候,柱间背着小书包兴冲冲地往南贺川奔去。还没跑到岸边,他就看见斑了。
  
   斑背对着他远远地站在岸边的柳树下,拢着手,昂首遥望远方高挂的夕阳。他全身被一层柔和的余晖所包裹,身后长长的影子一直拉到柱间脚下的正前方。纯白色的柳絮漫天飞舞,仿佛在下一场夏天的细雪。柱间朝着斑奔跑,从高处的堤岸上俯冲下来,仿佛一头遇见至亲的小兽,快速撞到斑的大腿后,抱着他兴奋地大喊:“我就知道你会来,我就知道!”
  
   不过是一件寻常的小事,柱间和斑约定第二天在南贺川边教他打水漂,斑如约而至。可那是朋友之间的约定,平生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尽管对于妖怪的斑来说那不过是一个转瞬即逝的相逢,但无论如何,也该好好珍惜。
  
  斑是柱间遇见的最温柔的一只妖怪。他极有耐心,温润如玉,从不恶作剧,也不恐吓别人,就像一只护雏的大鸟,把柱间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他蹲在身后,手把手地教导如何打水漂:“像这样,手指往上提。”末了还揉他的脑袋鼓励他,“你会成功的。”
  
  柱间想说你真是一只好妖怪,但他扭过头,望着斑好看的侧脸,那微微弯起蕴含笑意的赤红色的眼睛,又觉得这真是一句废话,想着想着,就呆呆地被斑带着把石块扔了出去。
  
  点水而过、跌落地面声起,成功了!柱间没有看,盯着斑的眼睛说:“你真是一只特别的妖怪。”
  
  斑再次往他的手里塞进一块石头,含笑回他:“你是一个特别的人。”
  
   “特别吗?为什么?”
  
  斑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天边的最后一道太阳光沉入地平线以下,飕飕凉风中,柱间抱着手臂,哆嗦着往斑的怀抱方向挪了挪。他想起昨夜女妖的消失和今天一整天的宁静,又问:“斑,妖怪是你变走的吗?王是什么?”
  
  斑还是没有回答,身后突现一条顶着火团的棕红大尾巴。摇曳的火光中,斑的眉眼被晕得更加的柔和,那抹温润的微笑始终如一。
  
  “回家去吧。”
  
  他真是一只特别的妖怪。
  
  那天凌晨柱间惊醒,发现了坐在窗台上的斑。
  
  窗外的天空黑漆漆的,没有星星,只有被遮在云后的上弦月。如果不是液体摇晃的声音在这般寂静的夜中过于突兀,他几乎无法发现侧坐在窗台上饮酒的斑。
  
  柱间掀开被子,揉着快要眯成一条线的眼睛摇摇晃晃地爬到窗台边上,接连不断地打哈欠:“你怎么会在这里?”
  
  斑喝酒的兴致被打断。他放下酒壶,转过身来正对着柱间,一只手撑着窗台微微倾下身子。
  
  “叮铃”一声,柱间听到了银铃的声响,随即他的脑袋搭上一只温暖的手掌。斑磁性的嗓音柔柔地从头顶沉下来:“不会再有妖怪来吓你了,睡吧。”
  
  这句话让人倍感安心。
  
  蔽月的轻云飘走,有依稀月光泄下,照亮斑踮在地板上的赤足。象牙一样的白皙,相较正常的成年男子小了一些,从浴衣的下摆露出来的脚踝上圈着一条细长的红绳,上面似乎还挂了一个类似家族图腾的小牌子。
  
  那两片叶子似的图腾好像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柱间傻傻地盯着斑的脚踝看,疲倦的脑袋混混沌沌不知在想着什么。良久,斑的温声细语从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路:“怎么?睡不着?”
  
  柱间回过神来,蓦然看见斑近在咫尺放大的面容,顿时吓了一跳,脑中某个即将得到的答案须臾之间飘散而去。他定一定神,打着哈欠重新躲回被子里,一只手伸出来扯住了斑的裤脚:“你会在这里陪着我的对吗?”
  
   陷入梦中的最后一眼,是斑坐在他的身旁握住了他的手。朦朦胧胧之中,柱间依稀想起来斑似乎还没回答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下一刻,他就不记得了。
  
(3)
  柱间度过了天真无邪的十年。这十年间,除了斑,他再也没有看过任何的妖怪。
  
  而斑,也不过是每天拎着一壶酒,深夜时分准时出现在柱间房间的窗边,对着阴晴圆缺的月亮自斟自饮,在柱间唤他名字的时候放轻脚步走过来,握着柱间从被子里伸出的小手陪伴一整夜。
  
   他从来不会打扰柱间的生活。
  
   「那你为什么要陪着我呢?」
  
   某一个临睡前的夜,柱间抱着被子把自己卷成一个饭团,蹲在窗台边如是问道:“斑,你为什么每天晚上都在呢?”
  
  彼时是寒冬,窗外扑簌落着雪,斑仍是初遇时的那身薄浴衣,坐在万年不变的老地方,手提一壶酒,赤裸的玉足垂在窗下。下雪的夜是没有月亮的,但他还是靠在那里,将壶中之酒慢慢饮尽,仰头望着远方的灰茫,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一座冰封的雕像。
  
  很久很久,久到柱间快要会面周公,久到飘落在斑头上的雪花已经化为一滩凉水。沉寂的一张脸才稍稍动了一动,然后是柱间熟悉的浅笑:“因为,你是一个特别的人。”
  
  又是这种云里雾里的话。柱间不再执着地纠结于这个问题,掀开被子。
  
  刺骨的寒风掠过斑所在之处灌进来,卷走好不容易捂好的暖意,冻得柱间鸡皮疙瘩尽起。他像幼蚕一样往斑的方向挪了挪,扬起一张天真但关爱的小脸:“斑,你不冷吗?要不要进来?这里暖和。”
  
  叮铃一声响,一道黑影从眼前快速闪过,目及之处的窗台上已不见斑的踪影。窗户被关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转眼之前还在拎着酒壶的斑已经不知何时蹲在了柱间面前,拢紧了他的被子:“你就不怕我趁你睡着吃了你吗?”
  
   “你不会。”柱间认真且郑重地摇头,“你是个温柔的好妖怪。”
  
   话音刚落,柱间已经躺回了榻榻米上。他的后背贴着一副温热的胸膛,肩窝上滑落几缕毛躁的长发。斑把他整个人都圈在怀里,手臂折过他的腰围起来。呼吸声从耳边传来,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夜里均匀平和予人安宁。柱间渐渐被睡意侵蚀,上下眼皮快要眯成一条线了。他迷迷糊糊,努力挣扎着不要睡去,话音越已经渐次微弱:“斑……你会……一直……陪着我么……”
  
  而答案,已经听不清楚了。
  
  一个人到底在怎样的情况下,才会心甘情愿、不求回报地陪在另一个人身边长达十年之久?他陪着你颠沛流离,陪着你岁月静好,却从不参与你的生活。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近不远处,让你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身影,独立自主勇往直前地走下去。
  
  斑陪了柱间十年。他们离得最近的时候,是每个柱间提出,斑沉默接受的,彼此相拥的夜。初时是担忧仅着浴衣的斑会在冬天受寒,但连续相拥了几夜以后,柱间发现那些杞人忧天着实多余。斑不仅自己不冷,还能顺道驱除柱间身上的寒意。他就像一个移动的火炉子,越冷的夜晚身体就越暖和,抱着睡几乎连被子都可以省去。而到了炎热的夏天,这只大妖怪的身体反而透出一阵微微的凉意,就像裹紧一件冰丝面料的贴身衣物,妙不可言。
  
  柱间曾经调侃斑就是一个行走的人肉空调。如果他是人类,无论去往何方都一定会是受欢迎的。 斑则是一如既往地揉着他的脑袋,赤红色的眼眸倒映出扒着大腿的小小男孩,缓缓地说:“我不去哪里,就在这里。”
  
  「你为什么要一直陪着我呢?」
   
  不记得什么时候,没有斑的胸膛当枕头的夜,已经难以习惯了。偏生斑温温吞吞的,从不主动,只有柱间爬过去了,执拗地搂着他的腰不放,他才笑眯眯地放下酒壶,捞起柱间塞进自己的怀里,一同度过漫漫长夜。
  
  「你会不会永远地陪着我呢?」
  
(4)
  如此这般,经历了豆蔻年华,从八岁的男孩,成长为十八岁的青年。
  
  成年的那一天,柱间知道了一个被斑埋藏起来长达十年的秘密。
  
  原来,斑不仅是一只妖怪,还是一只了不起的大妖怪。天上地下唯一一只九尾妖狐,妖界之主宇智波斑。
  
  而他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让柱间归还他妖界子民的名字。据说,柱间的前世是平安时代叱咤一方的阴阳师,他有一本名为友人帐的本子,里面记载着各式妖怪的名字。那些,全都是败于阴阳师千手柱间的手下成为他式神的妖怪。
  
  妖怪一旦被夺取名字,不但受制于人,而且能力减半。只要名字被记载于友人帐上一天,就算阴阳师身死,妖怪的束缚也不会被解开。
  
  斑等待柱间的转世,已经一千年了。
    
  听完这寥寥数语,柱间接过友人帐,捏紧了破旧的书皮。他想假装平静地回答,至少能够稍微掩饰一下内心汹涌的情绪。然而,身体不自觉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此时他十八岁,已经正式成年,成长得比斑还要壮实与高大,但他还是像小时候那些个独自一人的夜,抱着斑把他整个人都推倒在地上,“那么,等到名字全数归还的那天,你就会从我的眼前消失,对吗?”
  
  宽松的衣领散开露出白皙的肩膀,呼吸间可以闻见斑头发的味道,泛着淡淡的檀木香,似是古代信佛的贵族爱用的香料,从斑这样的大妖怪身上捕捉得到着实奇怪。柱间没有思考太多,勒紧了斑的腰,把他整张脸都埋在了斑的锁骨上。
  
  低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大妖怪捋顺那个看护长大的青年的长发,就像小时候哄他入睡一样轻声道:“就算我不离开,你又怎么保证,你的这双能够看见我的眼睛可以用多久呢?”
  
  「没有谁能够陪着谁走过一辈子。所以,你也不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躺在地上压着斑将近半个小时,柱间仍不愿意放开。斑推开他,坐起身来,拉了拉衣领,遮住肩膀泄露的大片春光,突然揽起柱间的腰,打开窗户一跃而出。
  
  “现在,我就让你看看,我的世界。”
  
  柱间的双眼再次拥有了透视妖界的能力。此前是为了让他正常度过十年天真无邪的岁月,斑在柱间的周围创建了一个透明的结界,让方圆十丈的妖怪都不得靠近。现在结界撤去,柱间重新看见,漂浮的绿草、奔驰的旅兔、一身红衣的蝴蝶妖,穿梭在街道上,摆手微笑朝他打招呼。
  
  几层楼高的大妖怪飞在空中,九条棕红色的尾巴气势轩昂地护驾在身后。柱间骑在斑的身上,指尖拨过云层,被太阳光照成缤纷的颜色,就像把这万紫千红的霞光抓住。
  
  “真是不可思议!”柱间不由得感叹道。
  
  前方是一片滔滔树浪,密密麻麻的绿叶随着风的吹动蜿蜒起伏。狐狸在森林的入口处降落,变回人的样子,靠在一棵树上,指着森林的深处说:“或许你把名字归还以后就会明白了。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5)
  森林的深处有一座破旧的神龛,里面住着一位孤独的神明。曾几何时,神明大人备受尊敬,每一天都有不同的人类为其献上形形色色的供品。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信奉神明的人越来越少,如今,这座曾经辉煌一时的神龛,已经被遗忘在人们记忆的角落里了。
  
  这些,是一个正在清洁神龛的老太太告诉柱间的。那时候,她拿着抹布,专心致志地擦拭神明的石像,仿佛她的毕生的事业就是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见柱间的出现,迷雾的眼睛一下子就明亮了起来,就像荒芜许久发现三两人烟,下塌的眼皮微微抬起,呈现出慈祥的样子。她笑着向柱间招手:“你也是来参拜露神大人的吗?”
  
   老太太擦拭着石像的身体,来来回回,每一尺每一寸都不放过。目光落在石像的身上,温温的。柱间想起了斑平日里看他的眼神,似乎也是这样的,饱含某种说不出的情意,最终只化作一种无声的疼爱,无微不至地把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真好啊,最近都只有我一个人来。如果在我之后,还有人愿意继续参拜露神大人,他就不会寂寞了。”
  
  她口中的露神大人,正坐在一朵盛开的小花上,个头只有半只手掌大,一心一意地望着她。老太太是看不见的,这里又没有别人,她就只能絮絮叨叨地告诉柱间一个人。
  
  “我觉得是见过露神大人的,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因为工作调动的原因,需要全家搬离这座城市。我因为舍不得学校里的伙伴,跑到这里来,祈求神明能够让我留在这里。那时候,我抬起头,无意中发现树叉上竟有一只半透明的脚。一个男人悠闲地坐在树上,长得跟石像一模一样,跟我说了一句,天气可真好呢。当时我怕吓着神明,便假装没看到,悄悄离去。谁知道当天晚上,父亲就告诉我,调动计划换人了,我们可以不用搬了。我就觉得,一定是露神大人听到了我的愿望。”
  
   硕大的桃子清洗干净放在神龛的石阶上摆放整齐,光是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花费了老太太几乎全身的力气。她艰难地拄起拐杖,朝柱间礼貌地作揖,沿着林荫小道一步一步地离去。

  待老太太佝偻的背景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时,柱间听到终于听见背后神明的声音:“她是从医院里逃出来,跟我道别的。她知道自己熬不过去了。”
  
   “当然,我也快熬不过去了。靠着人类信仰成长的神明,当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信奉他时,就是消失的时候了。看护了她上千年,我也满足了。”
  
  那个半掌大的神明从花蕊滑落到石阶上,仿佛早就预料到柱间的到来,仰头望着他,平静、不喜不悲地说:“柱间大人,请把名字还给我吧。”
  
  柱间学着斑教的做法,撕下写着露神名字的那一页,含在嘴里。
  
  “吾之守护,显昭其名。露神,收下你的名字吧。”
  
  别人的故事,自己只能作为一个局外的看客匆匆路过。但那个缠绕着笔墨的名字钻进露神的额头里时,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他仿佛经历了一个神明漫长的一生。
  
  他看见千年之前,露神还是正常男人一般高,第一次显出真身,人类女孩兴奋而惊喜的表情,还有露神心里的悸动。
  
  他看见百年之前,女孩子一次又一次的转世虔诚地跪拜在神龛前,每天一次不间断放下的新鲜的供品。
  
  他看见十年之前,头发花白的年迈老人由孙子搀扶,一边擦拭神明的石像一边对专心玩游戏的少年说露神大人是最喜欢热闹的。
  
  他看见了他自己。一身阴阳师的装束,月白色的狩衣下念着咒语的高大男子,对拒绝飞升的神明说:“只靠人类的信仰而活,总有一天,当人类的心里不再有信仰,那时候,你会消失的。”
  
   “缘起缘灭,时间到了,自然会消失。但是,一旦被用力地爱过,那是无论过了多长时间都不会忘记的。”神明把玩着人类供奉的桃果,就像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我跟你做一笔交易,我给予你我的名字,让你可以借用我的力量。相对地,我要你在我身上下一道枷锁,在你把名字还我之前,我永生永世都不得消失。”
  
   神,生于人心,死于人心。当人类失去了信仰,神明自然而然就死去了。
  
  千年以后,一语成箴。
  
(6)
  花朵之上再也不见任何露神的痕迹,仿佛这世上从来都没有过这样一个执拗地守护着人类的神明。但柱间仍然清晰地记得他的样子,望着人类时慈爱又怜悯的眼神,还有消失前的最后一句话。
  
  “人和神终究是不可能的。但或许在久远的将来,我跟她会以另外一种更好的方式再次相遇。”
  
  「人和神,终究是不可能的吗?」
  
  已是黄昏的时候,草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茵绿的草根晃了晃,一只幼小的兔子扒开草藤钻了出来,趴在柱间的鞋子上与他面面相觑。
  
  “你就是王等了一千年的那个人类?”兔子突然开口,让柱间意识到这原来是一只妖怪,“这一次,你又要让王伤心吗?”
  
  兔子说完这句不明所以的话,还没等到柱间仔细询问就嗖的一声钻回草丛中了。他呆了一会儿,便从石阶上站起身来,揉揉小腿,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穿过树林,踏过落叶,终于在前方视线的一角慢慢切入一个靛蓝色的身影。
  
  斑就站在原来的地方,靠在树旁等着他,提着一壶不知哪来的酒自斟自饮。
  
  以人类的眼睛,又能看见这只异族的妖怪多长的时间呢?
  
  柱间走过去,抽出斑手中的酒壶,贴在自己的嘴上喝了一口,结果被呛到直咳嗽。斑一边轻拍他的后背,一边试图把酒壶拿回去,却被柱间躲了过去,并猝不及防地被搂在怀里。
  
  他稍稍愣神,却不气恼,由得柱间把他紧紧抱着,轻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很想你,哪怕你就在这里。 」
  
  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被咽回肚子里,柱间闷闷地把脸埋在斑的肩窝上,嘟哝着问:“斑,前世的我让你伤心过吗?你的名字也在友人帐里吗?”
  
  斑什么也没说,只是“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哪个问题。
  
  柱间又问:“你为什么总是在喝酒?”
  
  斑笑了一下,撩起柱间垂直的长发拈在手中把玩,道:“酒是个好东西,你可以多尝尝的。”
  
  “我当然知道,比如说可以帮我壮胆。”
  
  柱间突然仰首,举起酒杯对着自己猛灌一口,又毫无征兆掐着斑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下去。
  
  酒壶被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之响,柱间抓着斑的两只手固定在身后不让他有任何闪躲的机会。辛辣的酒味同时充斥着两人纠缠的唇舌,柱间咬住斑的舌头,近乎把它整根都吞在自己的口腔里。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几乎双方都有一种至死方休的窒息之感,柱间才喘着粗气,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斑。他的手放在斑的唇边,轻轻抚摸被他吻得红肿的唇,柔声道:“我喜欢你。斑,就算你是妖怪,我也喜欢你。”
  
  “所以,就算我把名字还你了,也不要消失,好吗?我是不会让你推开我的。”
  
  斑略略抬眸,静静地看着柱间。很久很久,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似乎这番情真意切的表白,是他意料中的事情。这般淡定,让柱间都开始有点慌了。
  
  但下一瞬,有一种称之为喜悦的情绪从斑的脸上大规模地绽放开来。这只狐狸眉眼弯了一弯,搂上柱间的脖子,蓦然吻上了他。
  
  这一刻,他们都已经等待很久了。
  
  
第一部曲,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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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神情节出自《夏目友人帐》第一季第二集。

大概是个系列啥的,第二部曲是有关阴阳师柱和小狐狸斑的故事,一直在咸鱼,有生之年不知道能否写出来,大概也没什么人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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