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斑】百年
(1)
忘川河畔,流水潺潺,彼岸花影影绰绰。
他从沉睡中醒来,整衣敛容,手提一壶浊酒,轻推木门,往外走去。
穿过奈何桥,跨过三生石。他与孟婆打了个照面,微微点头,抿嘴轻笑表示安好。步伐沉稳,径直往前,最后定定地停在一片荒地旁。
血黄色的忘川水腥风扑面,两畔殷红色的彼岸花一路蔓开,婆娑舞动。彼岸花海旁有一块小空地,他静坐于此,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酒杯,不慌不忙地自斟自饮。
“小伙子,今天有一位你的故人。”奈何桥头传来孟婆苍老嘶哑的呼喊。
他微微颔首,示意已知,继续不紧不慢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哥?”白发青年身着淡蓝色铠甲,肩上一坎月白色毛领子,静立身后,一脸诧异,“你竟然没有踏入轮回?”
“是扉间啊,要喝酒吗?”他转过身去,从袖中掏了掏,又含笑抱歉,“只有一个杯子,不能请你共饮了。”
“先不说这个,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你已经去世十年了,竟然还逗留阴间?”
十年。他在心里默默记下,这是他死后的第十年。
(2)
十年前,阎王殿。
“没有记载。”手握生死簿的判官摇了摇头,合上本子,“兴许还在人间。”
“他竟然还没死?”不解与疑惑充斥着内心,刹那间转化为欣喜若狂,他眼前一亮,“这么说,我可以在这里等着他?”
“不可以。”阎罗王狠拍案木,“逗留阴间算什么!我阎罗王可不是什么慈善大家,不会收留你这种孤魂野鬼!”
最终,他还是留了下来,与阎罗王达成协议。百年以后,无论结果与否,他必散尽查克拉,化为春泥,滋养这片大地。
这是他一百年中的第十年。
白发青年告诉他。他去世后,忍界的和平并没有持续多久,第一次忍界大战很快爆发,此番,是与金角银角的一场大战,为掩护六个徒弟而牺牲。
他静静地聆听,不时颔首,沉默不语。
“大哥,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白发青年蹙眉发问。
他举杯饮尽,轻描淡写:“我在这里种着花,等着他。”
“种花?等他?”
他抬手指向荒地示意:“在这里种上一片玫瑰花田,他来了定然会高兴。”
“他?”白发青年脸色大变,“那个人?竟然没死?”
“生死簿上没有他的记载。”他眉眼弯弯,勾起上唇,“他还没死。”
“那可不妙!”白发青年撸起衣袖,摩拳擦掌,“我得回去,告诉猴子。”
“扉间。”他抓紧白发青年的肩胛,“死了的人,就别再操心活着的人了。”
“那你呢?”白发青年不满地耸肩,示意他放手,“你不也是死了,还为他操心。”
“我活着时没能为他操心。”他微笑回话,也不气恼,“如今死了,便让我把那些放下,好好地为他操心一回。”
(3)
阴曹地府暗暗沉沉,不分昼夜。他保持着尚在人间的作息,半日沉睡,半日守在荒地。其实他早已忘却今夕何年,只能通过偶尔路过的小鬼口中得知,又是二十年过去。
这是他一百年中的第三十年。
他摊开手掌,几颗种子从掌心浮现。他往荒地中一抛,双手结印,淡绿色的查克拉从身上漫延,泛着点点荧光,精准地附上跌落土中的种子。
种子迅速生根发芽、茁壮长大,顷刻间开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又顷刻间枯萎凋零化为黑灰。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三十年了,他耗尽半身查克拉,也没能让任意一朵玫瑰活上一天。
玫瑰是向阳之物,他想在这终日不见阳光的阴曹地府种上一片玫瑰花田,终究是徒劳。
他掏出酒壶,对嘴倾尽,抬起衣袖粗鲁地擦一把唇。酒气冲天,他胃里憋得难受,狠狠地打了一个嗝。脸色潮红,傻笑一阵,一张一合的嘴里念叨着一个名字,昏沉睡去。
他终日酗酒。独自守在荒地的三十年间百无聊赖,他便酗酒,基本上每日一壶顷刻饮尽。每每醉去总会在睡梦中絮絮叨叨一个名字,时而微笑时而流泪,醒来后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怔怔地望着荒地发呆。
如此反复,已经三十年。
他扪心自问:那个人,会不会早就死了,只是恨着他,躲着他。即便下了这阴曹地府,也不愿意看见他?
片刻后,他又摇了摇头,给自己打上一支强心针。不会的,那个人不会恨他。即便死在他手里,也不会恨他,不会不见他。
(4)
时光匆匆,又是三十年过去。他每日依然如故,种花、酗酒,静静地等待那个人。
这是他一百年中的第六十年。
忘川河畔的荒地经过他六十年来持续不断地灌进查克拉,已然变得肥沃。虽不能种活玫瑰,但生长个把杂草还是没问题的。
他抚上额头,擦一把虚汗,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脚下却突然不稳,一个踉跄之间,狠狠地摔落在地。
他眉头一皱,一阵苦笑。曾经被称为“人形尾兽忍者之神”的他,如今只是一抹没有肉身的孤魂野鬼,查克拉也非无限,无法耗尽即补。这块荒地,不知在那个人到来之前,在他的查克拉耗尽之前,能否变成一片好看的玫瑰花田。
他捏了捏微微颤抖的双腿,撑起身子尝试站立,却发现自己瘦削见骨的双腿无力站起。
又是一阵苦笑。大概在那个人到来之前,他已经查克拉耗尽,化作春泥更护花了吧?
这六十年间,他偶尔会与孟婆聊上几句。
孟婆每天的工作便是守在奈何桥头,为赴往黄泉路的鬼魂熬上一碗孟婆汤。一碗下去,前程往事、爱恨情仇,皆随着落下的泪水烟消云散。人生八苦、世间百态、悲欢离合,皆淡然、释然。
孟婆轻扣兰花指,乘上一碗汤置于他面前:“喝了它,你便可以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他摇了摇头,端起碗来把那用泪水熬成的汤尽数倒进忘川:“不敢忘,不想忘,不能忘。”
孟婆轻叹一声,继续熬汤。
孟婆告诉他:“人生在世不过匆匆数十载。爱的、恨的、怨的、念的,早就随着生命的终结消散得无影。有否见过世间的大山大河?相比之下,你们那点小爱小恨不是微不足道吗?”
他静默许久,捂紧心脏,愣愣出声:“大山大河比不上他。他在这里,是我的全世界。”
(5)
岁月如梭,时过境迁。他逗留阴间已达八十年。
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查克拉日益枯竭。他每日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常常还未走至荒地便被浓浓的睡意夺去意识,醒来时已是数天以后。
他把酒戒了,希望保持清醒的时日可以多一些,但用处不大。他终日昏昏沉沉,分不清此处是地府还是人间,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生前的记忆也忘记了许多,却唯独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的样子无法忘怀。
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念叨着那个人的名字,在脑海中细细地刻画那个人的样子。每念一遍,便种上一朵玫瑰。每画一次,便再种上一朵玫瑰。很快地,曾经一无所有的荒地,已经熙熙攘攘地长满了艳丽动人的红玫瑰,把阴森恐怖的忘川河畔攒满了生气。
他坐在玫瑰花田旁,虚弱的身体摇摇欲坠,但他的内心充满着幸福感。这片花田来之不易,但终归在那个人到来之前种成了。接下来,便是守着这片花田,耐心地等待着那个人即可。
“是你?”
他循声望去。来者之人后脑勺处顶着两个小小的包子,脸上布满皱纹。他绞尽脑汁,从记忆中苦苦搜寻这个人的名字。
良久后,他终于记起:“水户,好久不见。”
被称为水户的女子安然坐下,似乎对他守候于此并不惊讶:“你在这里等着他?”
但他有些惊讶:“你知道?”
“九喇嘛曾经告诉我能够感觉到他的查克拉,我便知道,他可能没死。”女子淡淡回话,“远远看见你的背影,定然是在等他了。八十年,你死了八十年了。”
“原来我等了八十年了。”他喃喃自语,皱眉苦笑,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我只剩下二十年了。我与阎王约定,在这里等一百年。百年过后,无论结果与否,都会耗尽查克拉,化为春泥。”顿了顿,又低下头去,“不过以现在我这样的情况,估计也等不到二十年了。”
女子轻叹一声,抬手覆上他的掌心,缓缓地注入查克拉:“虽不能治本,但可保你二十年无虞。”
“水户,抱歉。”他把头埋得更低,“委屈了你一辈子,连孩子都是假的。如今,就连死了,还要麻烦你。”
“从你不愿意圆房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女子死死盯住波涛汹涌的忘川水,神情淡漠,“你娶我,仅仅为了他的通灵兽罢了。”
(6)
他从睡梦中醒来,精神良好。
今天清晨,判官告诉他,一百年已到,是时候履行约定了。
他怔怔地望着那片玫瑰花田,又怔怔地回过神来。是啊,百年之约是该履行了,今天过后,他便要化为春泥,埋进土里,滋养这片大地。
但是他还没等到那个人。
他抬手遮住眼睑,泪水从指缝间涓涓不断地流下:“怎么办?还没等到他,但时间不够了……”
这几年,他沉睡的时间总是多于清醒的时间。记忆也变得混乱,总是迷迷糊糊地想着,他守在这里做什么?他种了这片玫瑰花田到底为了什么?
良久后终于想起,他在这里等着那个人,等着那个人与他共赴黄泉路。
但是十年过去了,三十年过去了,六十年过去了。到最后,一百年过去了,他也没能等到那个人。
那个人还没出现,而他的时间却不够了。
或许,那个人早就步入轮回,只是不愿看见他,躲着他。或许,那个人一直恨着他。或许,那个人早就忘了他。
那他在这里等了一百年,到底为了什么?
他的内心被从未有过的绝望充满,漫上眼眶,化为止不住的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源源不断地往下倾落。
“砰——砰——砰——”
耳边骤然传来一阵阵利器撞击地面的声响,他猛地转头望去。紧握手中的巨大镰刀与团扇,缠绕周身的熊熊烈火,随风飞舞的黑色长发。一步、两步、三步,朝他缓缓而来。
“柱间?”男子停下,挑起眉,有些讶异。
无底的绝望瞬间被无尽的希望所淹没,他抬起头来,朝男子微微一笑:
“斑,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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